1937年,上海。
早春的上海乍暖还寒,尤其是浓雾笼罩下的清晨,街道的每个角落尽是凄迷。
高跟鞋的响声由远及近,划破了清晨的寂静。
一个女人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并逐渐清晰起来:她身材高挑,背脊挺直,走路的姿势并不袅娜,甚至是步步生风。高盘着的乌发,只垂在额角鬓边几缕卷曲;白皙的面颊上没有一丝微瑕,皮肤澄澈得近乎透明;清朗的眉,灵秀的眼,高挺的鼻,加上淡淡的妆容,清新明丽得像清晨的阳光。
她微微仰起下巴,望着不远处那栋西式洋房。墙头伸出的碧枝只有星星点点嫩绿,彼此依恋着缠绕在一起;漆黑厚重的铁门雕刻着镂空的花纹,宣扬着它的气度不凡;这里生冷和柔暖并存,如同这个浮华世界的缩影。
终于,她的目光落在凝结着霜露的门牌两个烫金楷体上:滕寓。
有钱人家真是处处不忘显示自己的“铜臭”,也附庸风雅地给自己住的洋房起了这么个“名号”。
她那圆润柔和的唇角弯起一道弧形,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的声音那么轻,仿佛怕惊醒了依然沉睡的早晨:“终于到了……”
大都会根本不会遮掩它洋溢的激情,开始了又一天的喧嚷。上海就是个这么奇妙的城市,车水马龙显示着繁华喧嚣,灯红酒绿遮掩了醉生梦死,而明媚白昼过后的迷离深夜,处处歌舞升平。
“滕少,你怎么才来啊!”几个涂抹得十分妖艳的女人将一个年轻男人围在中间,空气中弥漫着香水、脂粉和香烟混杂而成的独特味道。这几位都颇有几分姿色,各个柔若无骨,有的挽着他的胳膊,有的搭上他的肩膀,有的把整个身子都紧贴到他身上,斜睨着的,嬉笑着的,撒娇着的,皆尽巴结之能事。
这个被称为滕少的男人到真是来者不拒,顺势揽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穿着水红色旗袍的女人的肩膀:“你想怎么惩罚?”
女人侧过脸:“滕少,你知道我舍不得的!”
“罚酒三杯,先干为净!”滕少示意酒保拿酒,“老规矩,输了可要陪我跳到天亮!”
女人露出为难的神色,嗫嚅着:“看来是非赢不可了……”
“美琼姐真是扫兴,就没一回能豪气些说不醉不归的。”滕少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一边回味烈酒留在喉咙处的享受,一边环顾四周,“今天人这么少?”
“今天邵警长包场。”美琼凑到他的身边,指着角落里那个三十多岁蓄着山羊胡的男人,“滕少有滕老爷罩着,我们这些人只求自保啊!”
滕少伸着脖子,想看清邵警长的面孔:“姓邵的——没听说过,新来的?”
“听说是陆局长钦点的,”美琼勾住滕少的臂弯,努了努嘴,“包了好几天场子了,可又不让人作陪,还不如几个手下欢快咧。”
十几个小差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伴随着台上的歌舞扭动着硬邦邦的身体跳着难看的舞蹈。隐匿在角落里的邵警长则一直叼着烟,沉默地看着台上莺莺燕燕的歌舞,偶尔鼓掌助兴。
“陆局长就不怕这种人不好收服?”滕少仰头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咂吧着滋味儿,“装正派?还是真的不喜欢?”
美琼耸耸肩表示不解:“看不透。”
热热闹闹的歌舞结束,闪耀的灯光突然熄灭,整个舞台漆黑一片。音乐响起,曲调凄凉,琴声哀婉。一个女人的歌声划破寂静的黑暗,带着无限惆怅和叹惋,但是那声音并不纤细,清朗辽远,让人仿佛置身于宽阔的深海中。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震慑住了,呆呆地盯着漆黑的舞台。
一束柔光打在舞台上。女人步履轻盈,款款而出。她穿了件纯白的旗袍,如月光一般的灯光照耀着她的脸庞,洁白如女神。怎么会有女人有那样一张脸?白净的皮肤近乎无暇,澄澈的眼神仿佛能洞悉一切,高挺的鼻梁给人信任,弧度柔和的嘴唇边一直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没有浓妆艳抹,没有锦衣华服,却给人一种高贵脱俗的美。她的嗓音独特,深远却饱含浓情,让人欲罢不能。
“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美人?”滕少看得痴了,第三杯酒一直没有下肚,“在你这里唱这么凄凄惨惨的歌,也不怕吓走了客人?”
美琼翘起小手指,握住滕少的酒杯:“滕少对她有兴趣?还以为你喜欢景容呐……”
“怎么?难不成美琼姐吃醋了?”滕少的手附上美琼的手,突然邪笑着夺过酒杯,“这杯是我的,你别又想连人带酒都占了……”
美琼没好气地“哼”了声:“滕少总是没正经,你也就在我这里耍嘴,妍音都不会正眼瞧你的。”
“妍音?”滕少重复着这个名字,“她叫妍音?”
“妍丽的妍,音乐的音。”美琼仔细地解释名字,“挺奇怪的两个字是吧?应该是后来取的艺名,不俗,但是挺符合身份。她来上海才个把月,今天是第一天在这里登台。”
滕少望着台上的女人,那嘴角隐隐露出的笑容,那眼中饱含着的浓情,那歌声里传递出的真情实感,让他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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