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音收了伞,转动门把手,发觉有些异样,她放缓了脚步,警惕地环视着客厅,但是一切似乎一如往常。
“妍音,你回来了!”景容已经醒来,上前帮妍音提菜篮,“你买了什么菜?还做上次的鱼头豆腐汤吧!应该很有营养吧!”
“鱼不能吃,”妍音微笑,景容对滕少倒是关心,但是没什么常识,“滕少受了伤,不能吃生鲜,会严重的。”
景容慌忙点着头:“幸亏有你提醒,那做什么给他吃比较好呀?”
“滕少醒了?”妍音向景容的房间望去,没有声音,不管是病痛的呻吟声,还是坏脾气的咆哮。
“睡着了,要是醒了哪能这么清静!”景容兴致勃勃地想要帮妍音做饭,“妍音,这些菜要择么?我来帮你吧!”
妍音不再去想滕展云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和景容一起向厨房走去。
景容是个单纯的小女人,一边择菜一边和妍音说了滕展云的情况:滕展云是滕礼信的独生子,刚过了二十六岁,虽然他在上海有叱咤风云的父亲,却不愿从商,跑到国外去读了几年书,洋墨水喝过之后,他并没有选择到滕家钱庄帮忙,依然无所事事,终日混迹于风月场所。
“到国外读书?”妍音想着滕展云那个样子,好像和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没有两样。
“他学得是西洋油画。”景容一脸崇拜,眼睛发亮,“他非常有天赋,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出人头地?没见过那个艺术家是靠在舞厅醉生梦死成名的!
“你们认识很久了?”妍音不想让景容的梦幻灭,避重就轻地随意问着。
景容歪着头,仔细地算着:“嗯,快十二年了呀,你别看他这个样子,其实还长了我两岁呢。”
“看来是青梅竹马了。”妍音不是故意取笑景容,只是这个“十二年”唤醒了她过去的很多记忆。
景容羞涩地笑了,摇头否认:“才不是……”
妍音也不追问,继续择着菜,景容想起什么似的丢下择了一半的青菜,跑进自己房间,然后又跑了出来,手中拿着几块银元:“这钱……是今天的菜钱……妍音,今天我怕是不能去……”
妍音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会意道:“我帮你和美琼姐告个假,就说——感冒了吧。”
不知道美琼是真的认同了景容的病假,还是根本对这个假话不屑一顾,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哦,这样啊——妍音,邵警长今天又来了……”
妍音下意识地向邵伯贤坐的位子望去,他隐藏在阴影里,完全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圈圈腾起的烟雾。
和往常一样,妍音唱了几首歌,有几声稀稀落落的掌声,也算是平安无事。她退了场,刚卸掉一只耳环,就看见邵伯贤站在背后,默默地看着自己,她心里陡然一惊,却依然神情淡漠地从镜子里看着邵伯贤:“这里是化妆间和更衣室,邵警长不便随意出入。”
邵伯贤对此置若罔闻,不卑不亢:“一起喝咖啡吧。”
妍音本想回绝,但从镜子里看到假装化妆实则在偷听自己和邵伯贤谈话的几个八卦的歌女,改了主意:“等我换好衣服,到门口找邵警长。”
邵伯贤微笑了下,转身离去。
看到背后那几个女人正窃窃私语,妍音泰然自若地拿起粉刷,在脸上扫了扫,又加重了口红的颜色,对着镜中的自己展露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容。
等待,好像异常漫长,邵伯贤在车边一颗接一颗地抽着烟,火光中他轮廓分明的脸孔亦亮亦灭,他看到妍音拎着一个玫红色的小皮包婷婷袅袅地向自己走来,眼神几乎呆滞了。她眉目如画,玉立修长,在灯火闪烁的夜里依然显得格外夺目耀眼。
妍音向邵伯贤微微点了下头:“让邵警长久等了。”
邵伯贤这才回过神来,快速熄灭了烟,到副驾驶的位置打开车门:“能和你在一起,等多久都值得。”
甜言蜜语未免有些过了,妍音也不再答话,优雅地坐进车里。
和北平干燥的早春不同,这个季节的上海湿漉漉地,妍音搅动着咖啡,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雨滴。
“到上海多久了?”这话邵伯贤似乎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没几个月。”妍音也不直接回答,一直微笑着,轻轻旋起的嘴角,弧度异常优雅,“邵警长有兴趣知道妍音的事?”
“当然,”邵伯贤没有迟疑,抓住妍音的左手,“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
妍音一如既往地笑着,抽出了手:“邵警长真会说笑,那么多年,说起来话长了呢!”
“十二年了……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邵伯贤怔怔地看着妍音,看着她眉毛的弧度,看着她流转的眼波,看着她挺直的鼻梁,看着她扬起的唇角,她真是美,比十二年前多了几分优雅,多了几分妩媚,更多了几分风情。
十二年改变的东西太多了,自己在她眼里变成什么样了?
妍音的眸子垂下,睫毛在眼睛下投下一圈阴影:“往事无需再提,如今妍音只是一个小小歌女,不劳邵警长费心。”
“做这行多久了?为什么到上海来?这些年……”邵伯贤有很多话想问,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妍音抬起清亮的眸子,嘴角旋起:“妍音的过去不堪一提,说了怕污了邵警长的耳朵。不早了,劳烦邵警长……要是不便,我自己回去也行。”
邵伯贤终究是混官场的人,也不强人所难,或许这是他的一种计策,进退维谷。他有礼有节,把妍音送回了家,礼貌地道别,体贴而温煦。妍音不得不陪着笑脸,强牵着嘴角,目送他的车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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